黃族長望向自己的兒子，黃長青朝那夥計道：“讓他們都進來吧。”

夥計轉身退下，到了門口朝外面招手。就見好多人在這夥計的指揮下無聲息地魚貫而入，然後全都規矩地站在天井，沒有喧嘩也沒有隨便走動。

莫笑望過去，只見那些幾乎都是年輕人，有男也有女，但相同的是，臉色暗黑，病態明顯。

黃長青站起來走到前面，朝那些人道：“各位黃家村的兄弟姐妹們，我知道你們都是被石淋病所折磨至今。就在今天，長青也同樣犯了石淋病，痛苦難當，幸得莫家醫館的莫小姐施以針藥，現在已經完全恢覆了。但長青知道，像長青一樣被石淋病折磨的村民不在少數，所以，今天長青特意請求莫家小姐來黃家村走一趟，為大家診治。”

黃長青的話剛說完，剛才還搭拉著腦袋，死氣沈沈的眾人都活躍起來了，朝著明堂上坐著的人望去，最後都把目光鎖定在莫笑的身上。

關於莫家醫館莫小姐活死人的故事早已經傳到了黃家村了，這個時候若是黃長青說的是別的大夫，他們可能會不信，畢竟好多生此病的家裏已經花費了不少錢請過不少大夫用過不少針藥了，就是沒效果，可是黃長青說的是莫家醫館的莫小姐，那就另當別論了。

“真的莫家醫館的莫小姐麽？”有人擡高了聲音問道。

莫笑還沒說話，桃紅先站了起來，朝著眾人高聲道：“我家小姐姓莫名笑，正是莫家醫館的莫神醫，你們不用懷疑。”

桃紅朝莫笑得意地拋了個眼神，然後依舊坐了下來。

莫笑抿嘴一笑，這小丫頭，膽子可比甘草大多了，調教一番再大一點就可以獨當一面了。

黃長青走過來，問：“莫小姐，那你打算怎麽看診，是擺張診桌，挨個診脈還是……”

雖然別的大夫都是一番望聞問切之後才能斷癥，但因為之前莫笑為他診治時就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清楚了，所以，他也不敢自作主張搬來診桌什麽的，只等莫笑吩咐行事。

“不用診脈，你讓他們稀疏點排好在天井，我去望上一眼就可以了。”

黃長青沒有半點懷疑，轉身就按莫笑所說，命令那些人都排隊站好在天井裏，有些站不起來的，就由夥計扶著或者幹脆坐在地上。

“這裏是村裏三成患了病的村民，發病時間不長，都是在這一兩年內有發過病的。”

黃長青向走過來的莫笑解釋道。

莫笑點點頭，黃長青考慮得很周到，發病時間長的，腎功能已經明顯受損，治愈的希望不大，取舍之下，只能先把生的希望讓給治愈率更高的人。

莫笑眨了下眼睛，眼前一片黑白，白骨森森。

她慢慢地從這些活動的白骨面前走過去，這具具白骨，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但都有一個共同處，就是在肋骨以下，脊柱兩邊，都會有一些高密度影。那些就是他們身體裏的石頭，讓他們痛苦不堪的根源。

二十多個病人，莫笑全部看完再眨了一下眼睛，眼前又是明亮的顏色了。也許是今天一次性使用太久，她覺得眼框四周生疼，就算眨了眼睛回覆到正常視物，眼前還是有些模糊。

“莫小姐，你沒事吧。”黃長青在身邊問。

“哦，沒事，可能是昨晚沒睡好。”莫笑揉了揉眼睛，又反覆眨了幾次，視線終於清晰起來。

的確如黃長青所說，這些人的發病時間不長，腎裏或者輸尿管裏的石頭都不是很大，如果用保守的治療，效果顯著。

她略一思索，朝桃紅道：“給他們每人發一張紙，上面寫上名字，年齡，性別，發病時間，讓他們把平時吃的食物的種類及采摘地點還有飲水水源位置都詳細地寫下來，不會寫字的就由他們作答你來記錄。”

桃紅應了就按莫笑所說去做，黃長青叫上黃紫苑也幫忙一起記錄，畢竟鄉下地方，識字可不多，讓桃紅一人來做這件事工程可是巨大的。

“你沒事吧。”這次是重樓的聲音。

莫笑望過去，不知什麽時候，重樓也走了過來，伸手過來扶著她。

莫笑剛好有些乏力，在他手上借著點力走回明堂還在剛才的位置坐下來了。

“我看莫小姐好像累壞了，要不到內堂休息一會兒？”黃夫人關切地走了過來。

“不用，我就是睡不夠，眼睛累了，閉一會兒就好。”莫笑說完，也顧不得禮貌不禮貌的問題了，真的閉上了眼睛。

“夫人還是先不要打擾我家小姐了，讓她安靜休息一會兒。”

看到黃夫人還要說什麽，重樓先一步出聲打斷了她。然後皺著眉頭看著眼睛緊閉的莫笑。

明明剛才還精神很好的，就是去天井朝那些人各看了那麽一眼，回來就雙眼布滿了血絲，全身乏力，像是經歷了一場大戰似的。

而且，他一直懷疑莫笑有某種能力，準確的是眼睛有某種能力，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例如他腰間的匕首，骰盅裏的骰子，斷裂的骨頭，還有這些村民肚子裏的石頭。

就像她自己半開玩笑半認真時說的，她的眼睛是神眼。

可是天下沒有白得的便宜，如果上天給了你一些別人沒有的東西，必須會在其他地方上拿走一些作為交換，如果是拿莫笑的健康作為交換，那他絕不允許她再次使用這種能力。

一會兒，黃長青和桃紅走了過來。桃紅一見莫笑在閉目休息，並走到她的身後幫她輕輕捏著頭。黃長青手裏拿著一疊寫滿文字的紙正要開口叫莫笑，卻被重樓打住了。

“別打擾她了，不就是從這些東西裏面找出共同的規律麽，把記錄給我吧。”

重樓朝黃長青伸出了手。

黃長青還沒細想，就發現自己已經不由自主地將手裏的紙雙手遞了出去。

這人，不簡單。黃長青默默地想。

他從小就跟著父母做藥材生意，也算見了不少氣勢強大的人，但很少能有人讓他這樣身不由已地就聽令而行。

重樓看了看莫笑，她還是閉著眼睛，並沒有說話，表示她也不反對，於是便真的認真看了起來。

他一目十行，記憶力又是絕佳，所以那一疊記錄不用一會兒便看完了。

“怎麽樣？”眼睛仍閉著的莫笑問。

“從他們的飲食習慣來看，共同的地方不少，最好能再作一份沒有患病的村民的調查作對比。這樣比較容易找出來。”重樓道。

“哎呀，對啊。”莫笑突然醒悟般拍了一下自己大腿，雙眼一睜，但又瞬間閉上，揉了一下眼睛才又道：“我怎麽把最重要的樣品對照給忘記了，真是蠢死了。”

她又向黃長青道：“你再去找數量同樣多的健康村民作相同的一份記錄，不論老少男女，是不是患者親屬，這些健康的村民一般要隨機抽樣，這樣數據才會更準確。”

黃長青應了聲好，就轉身離開了。

黃紫苑走了過來，坐了莫笑的身邊。

“姐姐眼睛不舒服麽，我剛才又讓丫頭們去拿了些點心來，我餵給姐姐吃吧。”

莫笑的確是眼框疼痛得厲害，但說到吃的，她就樂了。

“嗯，好，反正你哥做調查沒那麽快回來，我再休息會兒眼睛，順便吃著點心。”

黃紫苑見莫笑同意，便令那丫頭將食盤端了過來，用筷子夾了一塊糕點放進莫笑嘴裏。

“嗯，我知道，這個是桂花糕。”莫笑輕易就吃出了其中的桂花味兒。

黃紫苑見狀，也起了玩心。

“我再餵姐姐吃一樣，姐姐肯定猜不出。”

說完，她又夾了一粒烤過的豆子放進莫笑的嘴裏。

莫笑嚼了嚼，嗯，好香的豆，但是這味道卻不是她以前吃過的任何一種豆子。

“這個猜不出，是什麽？”

黃紫苑道：“姐姐肯定猜不出的，因為這豆子只有我們黃家村有。一個月成熟一次，外形也像月半彎的時候，所以我們都叫它月亮豆。烤了來吃味道好極了，我哥尤其喜歡吃，我就嫌它太硬，不太喜歡吃。”

莫笑眉頭一皺，這豆子……

“重樓……”

她剛開口要問，重樓就道：“這些病人都喜歡吃這種豆子。”

這麽說，這月亮豆的嫌疑果然很大。

“莫姐姐是懷疑這月亮豆？”黃紫苑後知後覺。

“嗯，等會你哥的調查回來再做一次對比應該就更清楚了。”莫笑道。

“呀，那這月亮豆以後可不能再吃了。莫姐姐，你快把剛才吃進去的吐出來。”黃紫苑緊張地道。

“沒事，這東西講的是一個量，我才第一次吃，也只吃了這麽一顆，是沒事的。”

“那就好。”黃紫苑捂著胸口松了口氣。

黃紫苑又餵了莫笑吃了些糕點，喝了點茶。也許是吃了東西體力恢覆了，莫笑的眼睛漸漸能睜開了。

黃夫人也拉著莫笑問了些家常，婦人們關心的不外乎就是年紀多大了，有沒有婆家了，有沒有相中的公子，黃族長則問了下醫館的情況，請了多少夥計大夫，忙不忙得過來之類的。

莫笑都一一答了，當問到有沒有相中的公子時，她還真有點不好回答，她倒是相中了，人家卻還心意未明呢，但她可是一個已經穿越到了古代的閨閣女子，這種問題自然是不用真的回答的，通常這種問題，只需要低頭微微不好意思地一笑就解決了。而莫笑正是這麽做的。

一會兒，黃長青又重新進來了，手裏同樣是一疊寫滿了字的紙。

他見莫笑已經睜開眼睛談笑自若了，便走了過去把紙遞給她，只是還是被站在莫笑身邊的重樓一把搶了過去。

輕輕將那些紙翻了一遍，重樓語氣篤定地朝莫笑道：“答案就是月亮豆，這些調查裏的人都沒有吃這月亮豆。”

“啊，真的是月亮豆呀。”黃紫苑先叫了出來，見自己哥哥還沒明白，就把剛才他們猜測的講給了黃長青聽。

“如此說來，當真是這月亮豆引起的。”黃長青道。

“既然病因已經找出來了，那就好辦了，長青，帶上幾個夥計，把這月亮豆盡數給我鏟了，讓它以後都害不了人。”黃族長站了起來，神情嚴肅地下達了命令。

“是的，父親。”黃長青領命而去。

“哎呀，別全毀了呀。”莫笑有些不忍，這豆子何罪，只是因為人們自己貪吃生了病，就要讓它們滅絕，這也太不公平了。

黃長青聽到莫笑這聲驚呼，住了腳，轉過身來。

他想了想，又走了回來。

黃族長見黃長青去而覆返，知道他是聽了莫笑的話而不忍，皺著眉道：“讓天地間一生物從此滅絕雖然有些殘忍，但這是對黃家村所有村民負責的做法，長青，就按我說的做吧。”

黃長青望了眼莫笑，然後朝自己父親道：“父親，這月亮豆並非劇毒之物，只是長期食用易生石淋癥，只要我們跟村民交待清楚讓他們不再食用就可以了，而且這月亮豆雖然從此我們不能吃，但它還是有用處的。父親忘記了我們總是和鳥雀爭搶摘收這豆子的事了麽。以後我們將這豆子移種在莊稼邊上，這豆子味香鳥雀尤其愛吃，它們有了這豆子，就少吃莊稼了。”

黃族長想了想，好像是這個道理，但兒子之所以想到這樣的辦法，應該是為了那莫家小姐一句哎呀不忍吧。他朝一邊的莫家小姐望去，她因為聽到黃長青的建議而微微笑著。

他又想到之前夫人說過的話，本來不同意的他轉身朝著身邊的夫人點了點頭。黃夫人自然看懂了自己相公的意思，當下就笑了。

“行，就按你的意思去做了，爹爹老了，這黃家村遲早是要交給你來守護的。”

“父親……”黃長青有些驚訝，他頭一次聽自己的父親說老這個字，“父親不過四十不到，怎麽能說老這個字呢。”

一邊的黃紫苑卻讀懂了父親話裏的意思，望了眼一邊的莫笑，又走到自己哥哥身邊眨了眨眼，調皮地道：“父親哪裏是老了，父親是想讓你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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